，制作出魚的樣子，醒過之後，放在蒸籠裏蒸熟，再用筷子頭蘸著紅色食用色素，給其點上眼睛。

在北方，面魚又叫做大果子、油篦子，其制作方法跟南方的油條差不多，就是將發好的面做成扁圓狀，中間劃上兩刀，放進油鍋裏炸熟，炸熟的面魚看上去跟篦子的形狀差不多。

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，過年做面魚都是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項目，因為它意味著年年有餘。

然而，多少年來，年年有餘僅僅是百姓心中的一個美好期待，可望不可及。

而就在今年，康莊的百姓卻過上了有餘的生活。

二十八這一天，當康莊家家戶戶正在家裏忙活著往油鍋裏炸面魚的時候，杜昕月正跟郭秀秀倆推著手推車，挨家挨戶地走。

她們並不是挨家挨戶地串門子，而是給各家各戶送新年禮來了。

她們的禮不是罐頭點心，也不是煙酒糖茶，而是魚。是的，就是魚，真正的魚。

其實在入冬之前，杜昕月正和郭秀秀便商量起年底要給村裏各家各戶送點兒小禮物了。

畢竟她們的農場、加工廠能有這麽大的發展，離不開全村村民的支持和幫助，無論從勞動力上，還是從加盟上，還有飼料原料的提供，村民不知道幫了她們多少，她們得知恩圖報不是？

但是送什麽禮物呢？她們犯難了。

送雞蛋嗎？現在差不多家家都養雞，只是養多養少的問題，所以雞蛋對農戶來說太普通了。

送豬肉嗎？村裏的養豬加盟戶不少，養速長豬的人家也不少，雖說他們養豬大都是為了賣，但過年了，哪家不買點兒肉吃呢？所以送豬肉也不稀奇。

“要不然每家送一顆參吧。”

杜昕月這個提議剛一出口，便被郭秀秀給否決了，先不說人參太貴重了，就算是把參送給農戶，他們有幾個知道這參的用處呢？到時候，恐怕都吃瞎了。

杜昕月心裏笑，一顆參少說幾十塊，她知道小姨這是不舍得呢。

不過郭秀秀說得也不無道理，參這種東西，還是送到有需要的人手裏更有價值。

就在兩個人為送村民什麽禮物犯愁的時候，唐大鐘拎著兩條大鯉魚來了。

原來，今年唐大鐘魚塘裏的魚也獲得了大豐收，當然，魚兒喜獲豐收，離不開優質好用的魚飼料。為了對杜昕月表示感謝，也是讓她嘗個鮮兒，他特地從他的魚塘裏撈了兩條大魚送過來。

看到魚，杜昕月眼前一亮，她說：“有了，年底咱們就送每家兩條大鯉魚吧！”

“這個主意好呀！”郭秀秀拍手讚同。

往年過年時，村裏人的餐桌上頂多能包上一頓餃子，餃子裏能見到一點兒肉，就是不錯的了，實在困難的人家，連肉都沒有，甚至連素餡餃子都吃不上的也不在少數。因為沒有糧食呀。

而要說吃魚，那都是不能想象的事，即便是早先相對富裕的孫長貴家，都是不可能吃到的。

今年就算是收成好一些，魚也不會擺上老百姓的餐桌。普通百姓的餐桌上，頂多多擺幾樣面食，使使勁兒能見到一點兒葷腥罷了。

所以，杜昕月決定送他們魚，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。因為送魚不僅可以給各家的餐桌上添一道好菜，還可以讓大家夥也都飽飽口福。

郭秀秀又問唐大鐘，他魚塘裏的魚還有多少，要是他們全村每家兩條夠不夠？

唐大鐘就笑了，他說當然夠了，他魚塘裏還有幾百尾魚呢，她們什麽時候要，要多少，他讓夥計捕了親自給她們送過來。

“年底要。”郭秀秀脫口而出。

“年底呀，那不是上凍了嗎？我還準備上凍之前把魚塘給清了呢。”唐大鐘說。

“這樣啊。”郭秀秀一臉遺憾地望向杜昕月，似乎在說，這個禮看來是送不成了。

杜昕月也沒想到這個問題，但是她並不想改變送魚的想法。

她想了想，對唐大鐘說：“你能不能想辦法把賣給我的魚養到年底？”

“辦法倒是有，就是費點兒事。”唐大鐘說。

杜昕月聽了很高興，她就知道唐大鐘一定會有辦法的。

“那你就麻煩一點兒吧，到時候我給你雙倍的價錢。”杜昕月說。

唐大鐘就笑了，說：“什麽雙倍價錢，我也正想研究冬季養魚呢，就當是做實驗了。再說了，我掙誰的錢也不能掙你的錢，還是批發價，我這就回去準備，你什麽時候要提前給我來個信兒。”

杜昕月將送魚這天定在農歷臘月二十八這天，是因為她知道，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在家裏炸面魚，預示著新的一年，年年有餘。她要把真正的魚送到大家夥家裏去，同時也為他們送上“年年有魚”的吉祥。

果然，大家夥看到杜昕月和郭秀秀送過來的大鯉魚，都開心極了。大家夥說都得了她們那麽多實惠了，真心不好意思再要收她們的禮了。

杜昕月就告訴他們，她給他們送的不是禮，是吉祥，祝福他們以後的生活就像鯉魚跳龍門，一年比一年高，一年比一年好。

大家夥過意不去，便把自家的好吃的拿出來送給她們倆，她們倆不肯要，他們就追出來給她們放進推車裏，在村裏走了一圈兒下來，她們的推車不僅沒有空，反而又滿了。

裏面的吃食也是五花八門，有花生，有糖果，有面魚，有火燒……

好在她們把村裏最困難的幾戶人家放在了最後，等她們去困難戶家裏送魚的時候，順便把這些吃食都給了他們。

從最後一戶困難戶家裏走出來，杜昕月看了一眼推車裏剩下的兩條魚，有些疑惑。

“怎麽還剩下兩條？”她問郭秀秀。

“還有一戶沒去。”郭秀秀說。

“那走呀，咱快點兒送完好回去幫我姥炸面魚。”杜昕月催促她。

郭秀秀沒有動，說了一句：“剩下那戶是張桂香家。”

207好事辦砸村民卡魚刺

杜昕月一聽也猶豫了，張桂香以往沒少欺負她們倆，在她的字典裏，早就把她的名字給刪了。所以，她根本就不想給她去送魚。

“行了，咱回吧。”她說著扭頭就要走。

“可是……這全村四十幾戶都送了，就落下張桂香這一戶，恐怕不好吧。”郭秀秀說。

聽小姨這麽一說，杜昕月覺得也有道理，都是一個村裏的人，她有什麽理由孤立張桂香一家呢？況且，就算是張桂香曾經得罪過她們，她的家人也沒有得罪過她們啊。

並且聽宋金武說，張桂香家來年也打算加入包產到戶了，說明她並不是一點兒覺悟也沒有的人。

宋金武還說，張桂香的男人在山上炸石頭，上個禮拜被炸開的石頭砸傷了腿，現在還在家裏躺著。

杜昕月心想，畢竟自己的理想是帶著全村的人都富起來的，哪怕最後落下一家，一人，都不算是圓滿。

這樣想著，她對郭秀秀點點頭，說那就去吧。

兩個人來到張桂香家，看到張桂香家的大門敞開著，於是她們便將推車放在外面，拎著兩條魚徑直走進院子。

在這裏，到別人家串門很少用敲門的，不論大門是敞開的還是關閉的，只要能打開，便可以長驅直入。除非人家在裏面插門了，說明主人家裏不便待客，客人如果沒有要緊事，也就自行離開了。

“家裏有人嗎？”走進院子，郭秀秀還是沖裏面喊了一句。

畢竟她們是生客，突然造訪還得讓對方有個心理準備。

“有人，進來吧。”東屋裏傳出張桂香的聲音。

郭秀秀和杜昕月兩人互相對望一眼，擡腳往屋子走去。

和別家不同，臘月二十八張桂香家裏卻沒有炸面魚，一旁的廚房是冷的，一點兒油煙味兒都沒有。

杜昕月心裏生疑，心想她們家該不會是收成不好，連面魚都吃不起了吧？

這樣想著，兩個人進了東屋，一揭開門簾，一股煙氣沖了出來。

兩個人忍不住都咳嗽起來。

屋子裏是另外一番景象，可以說還很熱鬧。

只見炕上坐著四、五個女人，正借著昏暗的光線一邊吸旱煙，一邊打著撲克。從地上淩亂的煙蒂可以看出，這些人已經玩了有些時候了。

張桂香的男人並不在其中，他應該是在西屋躺著呢。

看到進來的是杜昕月和郭秀秀，坐在炕邊的張桂香楞了一下，問她們：“你們這是……”

“過年了，給你家送兩條魚過來。”郭秀秀說著將手裏的兩條魚遞給她。

張桂香接過魚，臉上難掩興奮，說話也結巴起來：“哎呦，這是怎麽話說的，你們來就來唄，還送這麽大的禮……你們倆別站著，快，快坐。”

“桂香，我剛才跟你說啥呢，你還不信，這下信了吧？”一個同村的女人在炕上笑著對張桂香說。杜昕月和郭秀秀一早就給她們家送過魚了，所以她們猜想，應該是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張桂香，張桂香不肯相信。

“桂香，你看你們村多好，還有人給送魚吃，俺們村咋就沒這個待遇？”一個外村的女人說話酸溜溜的。

“那是你們村沒有像俺們秀秀和昕月這樣的能人！”口齒伶俐的張桂香頂回去。

杜昕月心裏覺得好笑，現在張桂香知道她們是能人了，早先算計她們的時候又是啥態度？

不過要是她們不主動來給她送魚，她對她們的態度，恐怕還是跟以前一樣吧。

其實很多時候，人與人之間的隔閡，就是一層紙，捅破了，彼此就敞亮了。

後來，送魚的事兒還惹出一點兒小風波。

那就是很多人家不會吃魚，結果嗓子眼兒裏卡了魚刺。於是大年三十這天，把村裏的赤腳醫生王生忙得不亦樂乎，大家夥排著隊到他家來讓他給挑魚刺。

杜昕月和郭秀秀知道她們送魚害大家夥卡了魚刺，心裏很過意不去，郭秀秀還很自責，說她怎麽就沒想著提醒大家，吃魚的時候要小心魚刺呢？這大過年的，給大家夥造成這麽大的麻煩。

本來是一件好事，卻辦砸了，這是杜昕月沒想到的。

她知道，這件事不大但也不小。吃魚卡刺兒本來是小事兒，但是村裏人畢竟都沒怎麽吃過魚，要是有人再在一旁煽風點火，她們家這個年恐怕是難過好了。

然而，這件事情的發展卻是出乎她的意料，因為大家夥不僅沒有埋怨她們，還把這件事傳成了佳話。

這事兒還要感謝王生。

王生不僅給大家夥免費拔魚刺，還跟紮了魚刺的人調侃，說他們是被魚看上了，有福呢，來年肯定會發大財。

大家夥被王生這麽一說，都開心了，不但沒埋怨到給他們送魚的杜昕月和郭秀秀身上，還把這事兒當樂子。

大年初一大家夥互相拜年的時候第一句話，就是問對方有沒有被魚看上？那些被魚看上人，便樂呵呵地回答：“看上了，哈哈，俺家來年肯定有餘了！”

而那些沒有被紮刺，沒有被魚看上的人呢，看上去似乎還心有不甘呢。

為了對王生表示感謝，大年初一這天晚上，她們特地將王生請到家裏來吃飯。

其實請王生來吃飯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，王生獨自一個人生活，孤零零的，老太太一早就有請他來吃年飯的打算了。

席間，杜昕月給王生敬酒，感謝他安撫了被魚卡刺的村民，幫她們過了這一關。

王生卻搖搖頭，說：“你別謝我，因為這不是我的功勞，是你們自己的功勞。”

“咋還是我們的功勞呢？”郭秀秀不解地問他。

“是你們給大家夥兒辦了好事兒，他們打心眼兒感激你們，所以就不會怨你們了。”王生笑著說，又說，“其實我最擔心的，還是有人在背後挑唆，這次沒有人在背後挑唆，也是意外了。”

杜昕月當然知道王生擔心的是誰，當然就是張桂香了，要知道，張桂香可是一直都恨不得她們出事情，無孔不入的。

而這次，張桂香卻沒有在背後使壞，這不能不說是個意外。但其實卻是她意料之中的。

208給小姨找財務老師

從上次她和郭秀秀去給她送魚，她的態度上，杜昕月就知道，她對她們的態度已經不似以前了。

後來，當她知道張桂香是因為沒有參加包產到戶，年底分到的豆子少，榨出的油也不夠用，所以不舍得用來炸東西，所以臘月二十八才沒有像其他人家一樣炸面魚的。

回去後杜昕月跟郭秀秀商量了一下，從自家拿了十斤豆油，讓石頭拎著給張桂香送了過去。石頭回來說，張桂香看到豆油的時候，都哭了。

杜昕月相信，她的眼淚是真誠的。

“希望以後都像這次一樣，大家夥以誠相待，都不來使壞。”杜昕月跟郭秀秀對望一眼笑著說。

王生說：“會的，其實大家夥的心地都是善良的。”

“你們要感謝這個好社會。”一旁一直默默地聽著他們聊天的老太太忍不住插嘴說，“這事兒要是放在兩年前啊，你們就是說破天，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，而且弄不好啊，你們還會被拉去批鬥游街呢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大家都被老太太給逗笑了。

杜昕月更是撒嬌地倚在姥姥的肩頭，說：“姥，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幽默感呢。”

老太太更是親昵地摸摸她的頭發，說：“傻丫頭，趁著大好的時光好好兒地幹吧，將來的世界是你們這一代人的。”

是啊，將來的世界屬於杜昕月她們這一代的，好政策，好社會，只要你腦子活，肯吃苦，不怕沒有好日子過！

過了春節，又過了元宵節，年味兒就慢慢地變淡了，大家夥兒開始為新一年的生計做打算了。

一直在運營中的農場恢覆了生機，加工廠放過了假，又在爆竹聲中重新開張。

新一年，一想到大好前景，大家夥的精氣神兒都很足。

要說這個時候，精氣神兒最足的，應該是杜昕月了。年底她幫郭秀秀做了一下決算，看到賬面上新增加的數字，兩個人心裏別提多高興了。這樣的結果，已經大大超過了她們年初的預計。

兩個人高興一場，郭秀秀卻嘆息起來。

她說：“昕月，咱們的買賣現在越做越大，我文化水平有限，實在沒能力再管賬了，要不然，你還是雇個有文化的人來管賬吧。”

郭秀秀沒什麽文化，之前荊懷文在村裏班補習班的時候，她跟他學過一陣子，後來荊懷文離開了，杜昕月便抽時間來教她。

雖然她現在識字已經沒問題了，但是算賬基本上還是靠著她跟小貨郎在一起時的老辦法，那些辦法對付一些小賬還可以，要是應對大的賬目，就完全不行了。

最近一段時間，一直都是杜昕月在幫她理賬。

郭秀秀感到很慚愧，覺得自己再管理賬目會拖累到杜昕月，於是經過慎重考慮，跟她提出辭職。她知道，憑著自己跟杜昕月的關系，她是不會主動讓她放下賬目的，所以她只好自己提出來。

杜昕月聽了不說同意，也不說不同意，而是反問她：“小姨，你知道你現在做的這項工作叫什麽嗎？”

“叫啥？”

“叫財務，財務中有會計和出納兩個職位，按說這兩個職位是應該交給不同的人分開做的，但你現在是同時做著這兩項工作。財務工作是企業中最重要的工作之一，企業的賬目收支，都屬於財務工作，要財務工作做得好不好，直接關系到企業能不能生存下去。”杜昕月盡量用郭秀秀能聽懂的詞匯給她解釋。

“就是說，我現在的工作，非常非常重要。”

“沒錯，非常重要。所以，我必須找我信得過的人來做，你說除了你，還有誰能勝任這個工作呢？”杜昕月反問她。

“可我這水平……”

“沒關系，我已經在鎮上給你聯系了一位輔導老師，等過了年，他就會每星期過來兩趟，給你補習財務方面的知識。”

“啊，真的呀。”郭秀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她又擔憂地問，“讓老師親自過來上課，這得花多少錢啊？”

“花多少錢都值！”杜昕月說，又跟她強調說，“錢是可以靠知識來賺的，而知識卻不是錢能買來的。所以啊，這師傅請進門，修行還要看你個人嘍。”

郭秀秀笑了，說：“好，我一定好好學知識。”

杜昕月說：“另外，在你出徒之前，我還請了一個內行人來，暫時幫著你來理順賬務。”

“是誰啊？”

杜昕月賣了個關子，說：“我先不說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現在，賬面上的錢多了，按說新的一年，杜昕月又該為下一步做打算了。

然而，最近她卻無心去過問生意上的事，因為有一件事，一直在她心裏困擾著，讓她這個新年過得一點兒都不安心。

年過去了，那一天也越來越近了，她清楚地記得，那次轟動一時的戰爭，就發生在1979年2月的中旬以後。

已經幾個月沒有荊懷文的消息了，最後一次跟他通電話，還是在年前，他說過年時會有幾天的探親假，到時候會回家去看望父母，等他一回到家，就會給她打電話。

於是杜昕月左等右等，一直等到過年的前一天，都沒有等到荊懷文的電話。

杜昕月差不多就要給他的父母打去電話詢問他的情況了，但一想到如果荊懷文並沒有回家，那麽她此時打電話過去，不是又讓他們擔心和難過？於是，她忍住沒有打。

到了第二天，大年初一，還是沒有荊懷文的電話，於是她以給荊懷文父母拜年的名義給他們打了電話。

荊懷文果然沒有回家，他的母親說，他部隊臨時有任務，所以將假期推後了，說是過了年能回去，但是具體哪一天他們就不知道了。

“伯母，等懷文回來一定讓她給我打個電話好嗎？我有急事找他！”杜昕月央求荊懷文的母親。

“好，放心吧，他一回來我就讓他給你去電話。”荊懷文母親答應她。

放下電話，杜昕月走到日歷前，一張一張地細數起來。數著數著，她的手指顫抖起來。

209荊懷文上前線了

距離戰爭開始，還有二十天，二十天……如果他在二十天之內還沒有回家，便意味著他已經踏上了戰場。

他部隊的電話已經找不到他了，打過去，對方只告訴她，部隊查無此人。

怎麽會查無此人呢？就在年前，她明明還跟荊懷文通過電話的。然而她再問下去，電話裏便只剩下忙音了。

她只能寄希望於他的父母那裏，希望能接到荊懷文從那裏打來的電話，只要能聽到他打來電話，她就可以放心了。

幾天來，她都不敢離開自家的電話一步。偶爾有事離開，也對姥姥千叮嚀萬囑咐，要她一定要仔細聽著家裏的電話，有人打來電話，要問他叫什麽，是不是找她的？

“好，我記下了。”老太太點頭應承。

“姥，你要是睡午覺，也要把電話放在你床頭哦。你要是想出去串門，一定要等我回來再去。”

“知道了，知道了，你都說好幾遍了，真是比我這個老婆子還絮叨。”老太太有些不耐煩地說。

“姥，這個電話對我真的非常重要嘛。”杜昕月跟姥姥撒嬌。

“行，我就一刻不停地守著它，走到哪裏也把它抱在懷裏這樣行了吧？”老太太說著做出了將電話機抱起來捧在懷裏的樣子。

杜昕月看姥姥一副很認真的樣子，便放心地出去辦事情去了。

然而等她回來，卻發現姥姥抱著電話機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睡著了。

姥姥盡心盡責，讓她感動不已，然而等她去拿姥姥手裏電話機的時候才發現，電話線早就不知道掉落到哪裏去了。

原來姥姥抱著的是一臺掉了線的電話機，這怎麽能打進電話來呢？

這時老太太也醒過來，看到面前站著的孫女兒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，說：“不小心睡著了，不過還好，我一直抱著電話呢，它一聲兒都沒響。”

杜昕月還能說什麽？姥姥也是無心的呀。

她將電話機接過來放到一邊，然後將姥姥扶回屋子裏去睡。

安頓好姥姥之後，她出來把電話線連上，繼續等電話。

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，她等的電話依然沒有來。

然而，距離開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，荊懷文怎麽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呢？會不是白天他打來電話，而姥姥恰好把電話線弄掉了沒有接到呢？

等不到第二天，她又去了鎮上，再次撥通了荊懷文父母那裏的電話。

果然，一聽到她的聲音，荊懷文母親便在電話那頭啜泣起來，她告訴杜昕月，荊懷文的部隊已經上前線了，上午他所在的部隊給他們打來電話進行了告知。

杜昕月的腦子裏一片空白，她也不知道自己都跟荊懷文的母親說了些什麽，直到掛斷電話後好半天，她才如夢初醒，禁不住淚流滿面。

命運真是捉弄人啊，重生一世，好容易讓她見到摯愛的人，卻又要匆忙分別。

她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，她有多愛他，還沒有告訴他她今生今世只想跟他在一起，還沒告訴他……那麽多的話，她還沒有來得及跟他說。他，就上前線去了。

她心裏多少懊悔，多少自責啊。她明知道這一切，卻無力阻止他，他為她做了那麽多，而她卻什麽都為他做不了。

在杜昕月的記憶中，這次邊境對外反擊戰一共持續了一個月，傷亡人數她已經不記得了，但是只要有戰爭，肯定就有流血和犧牲。她只願她的愛人能夠平安歸來，千萬不要出事，千萬！

接下來的一個月，杜昕月度日如年，她每天都提心吊膽的，從之前的盼電話，到擔心來電話。因為上了戰場的人是不會往家裏打電話的，一旦有消息回來，十有八九是不幸的消息。

她把家裏的電話線拔掉了，電話機也被她藏了起來。

老太太發現家裏的電話不見了，著急地找了好半天，她嘟囔著說電話可不能沒，她的昕月可是盼著聽電話呢。

杜昕月就告訴她，電話被她拿到農場去了，那邊一部電話不夠用，所以就把家裏的拿過去了。

“那要是你回家了怎麽辦？往家裏打電話的人不就找不到你了？”老太太擔憂地問。

“沒事兒，知道家裏電話的人，也知道農場的電話，那邊的人會轉告我的。”杜昕月說。

“那就好。”老太太應著，又說，“還是再買一部電話吧，也不差那幾個錢。”

杜昕月自然沒有再買一部電話，可是幾天後，她發現家裏又多了一部新電話，原來是老太太用她自己的錢托人從鎮上買回來的。

老太太叫人幫忙把電話裝上了，還高興地跟杜昕月說，這下好了，有人往家裏打電話找她也方便了。

杜昕月心裏陣陣酸楚，她親愛的姥姥啊，怎麽就不知道電話是被她故意撤掉的呢？

荊懷文不會有事的，她為他而來，他怎麽會有事呢？

杜昕月不住地這樣提醒自己。為了不讓自己總是胡思亂想，她只好讓自己一整天都處在忙碌之中。

在任程實的建議下，村裏加工廠準備再進幾臺機器，並且再增加一些工人。這樣做，主要是為了生產飼料的需要。

加工廠的飼料銷售一直都不錯，使得原來的廠房和機器都不夠用了。

現在，加工廠的飼料主要供應附近的村屯，附近村屯的村民看到這裏生產的飼料又便宜又好用，便都放棄了使用糧食餵養畜類，而專門購買飼料來餵養。

經過一年的努力和實踐，杜昕月感到加工廠的飼料生產已經初具規模，便找來任程實商量，不如將飼料的銷路打開，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飼料，來購買和使用他們的飼料。

任程實說他也想過這樣做，只是一來他們的生產規模不夠，不能批量生產飼料，二來就是要想打開市場又談何容易？且不說各地方都有各地方的保護政策，單說如何進行溝通和聯絡就是個問題。

杜昕月說：“生產規模不夠就擴大規模，可以接廠房，增設備，至於打開市場嘛，當然需要派專門的人手去進行了。”

210供銷社會計陶春明

然後，她又詳細地跟任程實說了自己的打算。

接廠房需要從村裏獲得一部分土地的使用權，這個等她去跟宋金武商量，只要她給村裏足夠的實惠，宋金武是會同意的。資金方面她也會去想辦法，讓任程實不必操心。

至於派專人打開市場一事，她主張招聘兩名口齒伶俐責任心強的銷售員，讓他們去做這項工作。銷售員通常都是底薪加提成的待遇模式，推銷出去的產品越多，業績也就越大，得到的提成也就越多，所以不愁沒有人願意做這項工作。

任程實之前心裏還一抹黑，但聽杜昕月這麽一說，他心裏便一下子敞亮了。

“哎呦，我怎麽就沒你這個腦袋瓜子呢？哪管有你一半也行啊？我這個廠長還真是不稱職呢。”任程實感嘆道。

“不是你不稱職，而是你的見識有點兒少，不行以後你也出去跑跑，就了解現在的行情了。”杜昕月對他說。

其實她心裏知道，作為廠長，任程實已經做得很好了。他雖然有足夠的經驗，但畢竟不像她，對局勢有著未蔔先知的能力，所以當然不會有那麽多的想法。

不過杜昕月也看出來，任誠實雖然年紀大，但有一股子謙虛上進的勁兒，如果能讓他多出去走走，開闊開闊眼界，對他以後的工作將大有好處。

杜昕月和任誠實正說著話，有個工人喊她，說是廠門口有個人找她。

杜昕月便跟任誠實告了別，轉身向廠門口走去。

加工廠門口，一個二十七八歲，梳著偏分頭，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的男子正在徘徊。

杜昕月已經知道此人是誰，便快步迎上去，熱情地跟他打招呼：“陶會計，你怎麽自己來了，我正要叫人去鎮上接你呢。”

陶春明是鎮供銷社的會計，是杜昕月請來為小姨補習財務知識的。

因為杜昕月之前跟陶春明約的是下午來，所以她準備過了晌午再叫人去鎮上接他。

她看看表，現在是上午九點鐘。

“我下午臨時安排了其它事情，所以就上午過來了，如果不方便，我改天再過來也行。”陶春明一臉歉意地說。

“別，我這裏沒什麽不方便的，主要是可著你的時間來。走吧，我帶你去見你的學生。”杜昕月大方地說，一邊走在前頭給他帶路。

路上，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。

杜昕月從陶春明口中得知，現在物資依然匱乏，供銷社的很多商品都斷貨，很多東西依然要憑票購買，有些緊俏的商品，即便是憑票也買不到。

然後，兩個人又聊到了郭秀秀。

杜昕月先是簡單跟陶春明說了一下郭秀秀的情況，交代了她今後要從他那裏學習的東西。

當然，郭秀秀需要學習的只是財會方面的一般知識，夠她進行財務管理就可以了，至於太過專業的知識，她很難掌握不說，就連在供銷社幹了近十年會計的陶春明自己，可能也沒有那麽高的水平。

兩個人走進農場時，郭秀秀挑著一擔豬糞從畜舍裏走出來。

看到杜昕月帶人進來，她以為是客戶，便停住腳步。

杜昕月跟她介紹陶春明，告訴她陶春明是她給她從鎮上請來的老師。

郭秀秀一聽是自己老師來了，一激動竟忘了肩上還挑著擔子，將手在衣服上蹭了幾下，便走過來欲跟陶春明握手。

不想她往前一走，挑在前面的糞筐就甩過來，正甩在陶春明的面前。陶春明嚇得向後一退。

杜昕月在一旁笑起來，她對郭秀秀調侃說：“小姨，你就這樣迎接你的老師啊？”

“哎呀，你看我，真是毛躁，對不住啊陶老師。”郭秀秀一臉囧相，連忙道歉。

“沒事，沒事。”陶春明倒是不在意地說。

郭秀秀把糞筐擔子擔到遠處放好，又洗了手，拿來一塊濕毛巾來遞給陶春明。

她再次跟陶春明道歉，說：“陶老師，你看你第一次來，我就這麽迎接你，你不會看不上我這個學生吧？”

“哪裏，勞動最光榮嘛。”陶春明大咧咧地說，又不解地問，“你不是農場的會計嗎？怎麽還幹這活兒？”

“我說過我小姨很多次了，讓她別再幹這種粗活兒，農場裏有工人呢，可她就是不聽，還說農場裏雜七雜八的活兒多，她就是搭把手兒。”杜昕月無奈地對陶春明說。

“哦，那這就是郭秀秀你不對了，會計就是會計，三心二意可不行。”陶春明半開玩笑地對郭秀秀批判道。

“老師批評的對，我以後盡量不做這些了。”郭秀秀不好意思地說。

農場裏的活兒確實不少，幾個人寒暄幾句的功夫，又來買雞蛋的了，杜昕月便忙著過去招呼客戶，讓郭秀秀帶陶春明去屋子裏上課。

郭秀秀把陶春明引到她的辦公室，說是辦公室，只是跟一間被隔開的棚子，棚子的一邊用來盛放草料，另一邊用木板隔開，擺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，郭秀秀和陶春明就在這裏上課。

看著這間簡陋的“辦公室”，陶春明一臉困惑。

“這是你辦公的地方？你們的財務室？”他不敢相信地問。

“是啊，不過我平時都很少在這裏待，還是在外面忙活的時候比較多。”郭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。

“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。”陶春明不無感慨地說。

“在你想象中，這裏應該是什麽樣的？”郭秀秀笑著問他。

“你們農場規模搞得這麽大，還另外辦了兩個加工廠，總得有個像樣的財務室吧？不說有防盜門，保險櫃總該有的吧？更別說皮沙發和老板椅了，這些不都應該是必備的嗎？”陶春明按照自己的理解發表見解。

郭秀秀聽得似懂非懂，什麽防盜門、保險櫃、皮沙發、老板椅，她見都沒見過，連這些詞兒她都是第一次聽說。

她對陶春明擺擺手，說：“俺們地方小，不興用這些的。”

“不是興不興的問題，”陶春明說，他跟郭秀秀解釋，說，“你比如說防盜門和保險櫃吧，那是一間標準的財務室必備的東西，你們做生意總要有資金往來吧？銀行又不在你們家門口兒錢說存就可以存上，要是哪天資金多了，你總不能隨便放在這種四面漏風的房子裏吧？被盜了怎麽辦？失火了怎麽辦？”

211吳巧雲帶來的訊息

郭秀秀被陶春明問得一臉茫然，她看看自己桌子抽屜的小鎖頭，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口袋。平日裏，整錢她都是鎖在抽屜裏，臨時往來的錢，她就往自己口袋裏一裝，等攢多了，她再送到抽屜裏鎖上。

她從來沒想過失盜和失火的問題，平時她都是寸步不離地待在農場裏，一擡頭就能看到這間屋子，在農場裏幹活的也都不是外人，她也沒特意去提防誰。

她就把這些話說給陶春明聽，結果又被陶春明批判了，他說人心隔肚皮，防人之心不可無，再說了，這麽大的買賣，沒有個像樣的財務室，萬一出了什麽事情，誰來擔責？誰又擔得起？

聽陶春明這麽一說，郭秀秀覺得還真有道理，同時她也為自己以往的大意後怕不已。這幸虧是沒出什麽事情，萬一因為她的大意出了什麽事兒，她可怎麽跟杜昕月交代？要知道，她是那麽的信任她。

郭秀秀說：“陶老師，你說的我都記下了，等回頭我就跟昕月商量，看看能不能弄個像樣點兒的財務室。”

“不是能不能弄，而是一定要弄，也不是像樣兒點兒的，而是標準的。”陶春明糾正她。

“行，我們一定弄個標準的財務室。”郭秀秀重覆她老師的話。

陶春明臉上露出一絲得意，那是一種為師者得到學生信任並認可的自豪感。

他清了清嗓子，說：“好吧，現在咱們就來上今天的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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